這些年,我們目睹了開源對于軟件產業帶來的巨大變革,中國科學院院士梅宏說:“目前幾乎沒有不涉及、不從開源中獲益的軟件。”后續,開源之火會不會徹徹底底改變未來芯片產業呢?答案正在變得清晰。
目前開源指令集架構RISC-V正贏得越來越多的支持者,成為后摩爾時代深刻影響芯片產業的重要變量。就像芯來科技創始人兼CEO胡振波在接受《中國電子報》記者采訪時所言:“以RISC-V為代表的開放架構指令集熱潮,在世界范圍內以一種領域標準的形式,為處理器領域的技術創新以及半導體產業的生態帶來了前所未有的良機。”
賽迪顧問預測,到2025年全球市場將需要192億顆RISC-V CPU內核。而Semico Research預測更為樂觀,預計到2025年,基于RISC-V架構的CPU出貨量將超過600億個。投資機構ARK Invest預測,到2030年Arm和RISC-V可能成為新的處理器標準,在云業務領域取代英特爾x86架構,Arm+RISC-V的組合將占據服務器市場份額的71%。
RISC-V顛覆x86與Arm模式
在創立芯來科技之前,胡振波在Synopsys(新思科技)和Marvell(美滿電子科技)等公司任職,有8年CPU和超過10年的ASIC設計與驗證經歷,除了技術上的積累,胡振波說這些年最大的心得是做CPU其實不是技術的問題而是生態的問題。因為技術的問題通過努力可以彌補,但是生態的問題,在x86等封閉架構下,其他芯片從業者要想做CPU,基本上是入無人絕境。前英特爾公司副總裁、首任英特爾中國研究院院長方之熙在英特爾(美國)任職二十余年,經歷了芯片產業跨越三個計算平臺的過程,他也曾在接受《中國電子報》記者采訪時表達了這樣的觀點:“做芯片不僅僅是技術的問題,最難的其實是商業、是生態的問題。”
談及CPU與計算生態,就需要談及CPU指令集。“處理器指令集是軟硬件的接口,是核心基礎軟硬件生態系統的基石。”中國科學院計算所研究員包云崗此前表示,指令集的重要性體現在生態建設,指令集向上承載的是整個軟件生態,向下則規范了以處理器芯片為代表的整個硬件生態。
“雖然指令集并非復雜的黑科技,但指令集的真正價值在于圍繞其建設的軟件生態和指令集的發展權。”胡振波說。
“軟件與硬件一起才能形成計算產業,而指令集是軟件與硬件交互的規范標準。”中國科學院軟件所所長趙琛在接受《中國電子報》記者采訪時說。
在RISC-V誕生之前,市場上主要有Arm、MIPS、SPARC、x86等指令集。
其中x86指令集由英特爾在1978年推出;MIPS于1981年出現,由MIPS科技公司開發并授權;Arm則由Arm公司推出,目前全世界超過95%的智能手機和平板電腦采用Arm架構。
2010年,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一研究團隊啟動新項目,需選擇一種處理器指令集,在分析了Arm、MIPS、X86等指令集后,發現它們不僅設計復雜,而且存在知識產權問題。于是該研究團隊用了3個月的時間,設計出一套全新的指令集,能滿足各種尺寸的處理器,支持從FPGA到ASIC到未來器件等各種實現,能支持大量的定制與加速功能,能和現有軟件棧與編程語言很好適配,而且很穩定。其后該團隊將新的指令集命名為RISC-V,并將指令集徹底開放,使用BSD License開源協議。
2015年RISC-V基金會成立,RISC-V以基金會方式運作,吸引了大量廠商加盟,包括高通、英偉達、NXP、三星、Microsemi、美光、華為海思、聯發科、谷歌、IBM、西數、希捷、Mentor Graphics、Express Logic等,RISC-V在全球范圍內迅猛發展,目前RISC-V基金會成員近1000多名遍布全球70多個國家。為了進一步保持中立性,2020年3月RISC-V基金會將總部遷到瑞士。
RISC-V開源模式改變了傳統的封閉性X86和授權模式的ARM的模式,為半導體行業帶來經營模式和架構創新的新機會。賽昉科技聯合創始人兼CEO徐滔對《中國電子報》記者表示:“RISC-V的典型優勢是低成本、模塊化和定制化。RISC-V指令集的開源特性使用戶可以免費開發自己的處理器,讓芯片設計更平民化,降低芯片設計的門檻,讓更多的人和公司能擁有自主的芯片。其開源特性一方面大大降低了成本,因為可以免費使用指令集;另一方面允許任何用戶自由修改,從而能滿足量身定制的需求。”
除了降低成本,可以復用IP、縮短開發時間外,趙琛認為RISC-V開源指令集的好處還在于帶來了強勁的創新力,實現大眾化、持續化的創新演進,開源軟件的蓬勃發展就是最好的例證。
RISC-V作為開源的架構,其商業模式顛覆了x86/Arm的做法,其模塊化架構給DSA提供了創新平臺,給予業界創新的自由,具有頑強的生命力。
最近有媒體爆出英特爾或將以20億美元收購RISC-V創業公司SiFive的消息,這意味著RISC-V的燎原之勢已經讓芯片巨頭關注到它的重要性。
能否三分天下還待時日
也有觀點稱RISC-V誕生已十年之久,看起來前景美好,但到目前為止,基于RISC-V的創業還沒有出現比較有影響力的半導體企業,而大企業雖然支持RISC-V但也僅僅是將其作為備份來發展。
“RISC-V大發展需要一個契機,需要等待新計算模式的確立。事實上包括X86、Arm都經超過三四十年的等待,才迎來了x-86在服務器市場、Arm在移動市場成為事實標準 ‘一統江湖’的這一天。計算產業的發展從主機時代、PC時代、互聯網時代、移動互聯網時代,到今天的智能物聯網時代不斷演進,目前智能物聯網新計算模式并未完全確立。”趙琛表示。
方之熙曾表示,芯片產業領域有兩個重要定律,除了大家熟悉的摩爾定律外,貝爾定理相對提及較少。貝爾定律提出,系統架構(CPU+OS)決定了運算平臺,運算平臺決定了應用軟件生態。隨著半導體技術的發展和應用市場增長的需求,每隔10~15年運算平臺技術會發生一次重大演進,運算芯片的系統架構會隨著應用場景及商業模式的變化而發生一次重大變革,伴隨著其新的編程平臺、網絡接口和用戶界面,會帶來新的用戶體驗和新的商業機會。
“RISC-V發展最大的挑戰是生態!生態!生態!” 徐滔表示,RISC-V流行是因為業界相信RISC-V生態會發展得很好。但是任何生態都是需要時間,RISC-V的生態依舊有待完善,需要時間和過程來培養開發者,適配應用,開發更多的應用。RISC-V的發展必須通過IP-先驅芯片-開發版-生態發展-大量芯片的過程。RISC-V從出現到今天發展的速度已經遠遠超過X86/ARM當年的速度。“行業普遍認為,RISC-V生態,三年時間完成了Arm生態10年的工作。” 徐滔說。
此前包云崗曾表示,經歷十年發展,10歲的RISC-V也到了一個平臺期,缺少標志性事件來展現RISC-V的能力上限。這涉及到多方面原因,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RISC-V指令集標準化工作在過去幾年推進相對緩慢了。另外需要一些標志性的事件來展示RISC-V的上限,給業界以信心,這些標志性的事件可以是商業上出現一個數億美元的投資案例,也包括從技術層出現三種標桿事件:一是用RISC-V研制一臺超級計算機,進入Top500前十,甚至更高的排名;二是用RISC-V做服務器芯片,在一些頭部企業得到規模應用,并呈現較好的效果;三是用RISC-V做一款手機芯片,解決手機生態問題,實現發貨量達到百萬級甚至千萬級。
如果英特爾以20億美元對SiFive的收購能達成,那么這應該稱得上是重要得標志性事件。如果說RISC-V生態,三年時間已經完成了ARM生態10年的工作,那么接下來RISC-V的發展應該不需要經歷x86與Arm那樣的漫長等待。
不久前,中國工程院院士倪光南在2021RISC-V中國峰會上表示,未來RISC-V很可能發展成為世界主流CPU之一,從而在CPU領域形成Intel、Arm、RISC-V三分天下的格局。
胡振波認為,未來,x86、Arm、RISC-V三者將長期并存,發揮各自不同的優勢。從開放生態、參與公司的情況看,RISC-V未來占據應用定義芯片的市場應該是水到渠成的事,隨著最近幾年越來越多的廠商選擇RISC-V布局新產品,市場上將會出現各種標志性事件來促成RISC-V的產業新標準局面。特別是在國際形勢的影響下,各國各地的自主可控需求將會進一步促進開放架構應用的進程。
“與其說三分天下,不如說三代天下!產業和市場空間不是簡單地瓜分和替代存量,而是要迭代和創造新經濟生態的增量。歷史曾經預測并驗證了ARM的移動互聯網是X86的PC互聯網10倍規模,堅信移動是新大陸并拿到船票者成長為新生態的巨頭、而固守PC網思維的舊霸主只能把守傳統X86數據中的的存量市場。未來AIoT市場將擁有更大的發展空間和全新的業態,新市場將是百倍以上的增長等待開創者,從封閉,到開放,到完全開源的架構與生態將被證明是必然的選擇。”清華伯克利-帕特森RISC-V國際開源實驗室開源生態負責人劉明對記者表示。
對于未來x86、Arm、RISC-V是否三分天下,賽迪顧問集成電路產業研究中心分析師李秧表達了不一樣的觀點:“盡管我們很看好RISC-V的未來,但RISC-V能否形成一些高性能的產品,形成自己強有力的生態,依然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充滿不確定性的。”李秧認為,后摩爾時代或許還會有一種全新的、一種新型的、一種開源的、更精簡指令架構出現,代替RISC-V成為崛起新星,也有可能,所以未來這個是不是這三足鼎立不確定。
中國應以生態方式全鏈條推進
如果RISC-V能夠三分天下,那么中國應該如何布局。談及目前中國RISC-V的發展,中國軟件行業協會嵌入式分會副理事長何小慶在接受采訪時特別提及了不久前在上海舉辦的2021 RISC-V中國峰會的情況,超過1000多人的會場、數萬人線上觀看、100余場技術峰會,從一個維度看出RISC-V在中國的蓬勃態勢。
不過業界也有觀點認為,目前中國RISC-V創業團隊都相對小而分散,幾家大公司雖然支持RISC-V但也僅僅是將其作為備份來發展,中國對于RISC-V的重視程度也不夠,在RISC -V基金會的參與度不高。在傳出英特爾或將收購SiFive消息后,業內資深人士曾對《中國電子報》記者表示,或許RISC-V留給中國的機會窗口時間并不長,中國應該集中力量加快RISC-V企業的做強。
胡振波認為應該高度重視RISC-V這個指令集,國家從整體布局和頂層設計上,要繼續加強政策支持,有步驟、分階段地落實推進,從特殊專用市場到大眾市場進行應用實施,逐步打造開放架構處理器IP共性技術平臺。同時要重視知識產權布局,避免在新生態形成后缺失關鍵技術與關鍵專利,布局標準必要專利,協同重點企業打通關鍵技術突破通道。
睿思芯科公司創始人譚章熹博士是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RISC-V的原創項目組主力成員之一,他向記者透露,其實中國人、華人在RISC-V基金會的董事會的人還是蠻多的,但在標準層面參與推動的并不多,“聽者眾,有發言權的不多”,因為開源社區的話語權與貢獻率成正比,沒有貢獻就沒有話語權。
趙琛進一步表示,中國企業與機構應該積極參與到基金會的各個層次中,雖然說在開源世界是話語權取決于貢獻率,但如果不積極參與基金會的各個層次中,最后貢獻率也并一定能夠影響話語權。軟件開源的運作的機制相對成熟,而在芯片、指令集、硬件領域的開源剛剛開始,目前這個領域的運作機制并未完全成熟,越是早期越需要更深層次的介入。在深度參與RISC-V基金會和標準制定上,何小慶表達了與趙琛相同的觀點,目前中國企業參與基金會標準工作組工作的不夠,希望中國企業和個人積極投身開源指令集架構基礎技術發展,更多參與和共享才能夠影響risc-v技術線路和生態環境,贏得更多話語權。
“參與和推動RISC-V標準制定,需要發揮集體的力量,開展廣泛的國際化合作,保證RISC-V生態的統一和完整。”徐滔說。
“開源并不意味自己做好的東西扔到社區里就叫開源,它是一個體系化的思路,一種迭代的思路,而且開源基金會的標準也并是固化的,它是不斷更新、不斷迭代的,所以我們必須要在這樣的大框架下有大量自己的原始創新。”劉明說。
談及推進RISC-V的原始創新方向,譚章熹認為,中國企業應該往高端化方向走,在高端路線上數據中心和新能源汽車是兩個大有建樹的應用場景。“RISC-VRISC-V的生命力在于差異化、快速迭代,便于新東西落地,而這兩個領域都對算力和差異化有巨大訴求。數據中心每三年更新一次,對于迭代速度有很高的要求。”譚章熹說。
對于中國企業的高端化路線,李秧表達了同樣觀點,他認為中國企業要發展高性能的RISC-V芯片,而且要在市場上得到規模化的應用。
對于目前RISC-V創業企業都相對比較小而散的問題,譚章熹認,小企業更敢于創新,事實上在硅谷很多產業包括GPU的發展都是從小而散的“一地雞毛”開始,最后大浪淘沙,適者生存,活下來的長成參天大樹,這是產業發展的規律。產業大的更迭往往是小企業首先意識到機會,率先行動,未來的芯片產業發展最大動力,一定會是來自開源,而正在興起的開源芯片、開源硬件將給中國做芯片帶來一個變局機會。
在采訪中,幾位受訪人都談及了教育與生態的問題,目前中國不缺資金、不缺應用場景,但是缺乏耐心、缺乏全棧的芯片人才,缺乏全線生態的意識。國家重視要把錢投到教育上。
徐滔認為,RISC-V給中國在處理器核心技術上提供了突破口,應該從資金、政策、科研、教學等各個角度全面布局推動RISC-V的發展。加大對教育科研機構的支持力度,支持基于RISC-V的大學教育與研究,包括軟硬件以及應用的開發,為產業發展持續提供新鮮血液;進行廣泛的生態鏈布局,推動軟件在RISC-V的適配,包括RISC- V基礎軟件、操作系統、中間件以及應用軟件。
趙琛認為,我們需要加大對于RISC-V軟件生態構建的關注,X86與Arm能夠成為PC、服務器與移動市場的事實標準,得益于CPU+OS,操作系統對于指令集能夠否成為成功起著關鍵重用。

